趋俗。

【暗武/武暗】于雨落处 (上)

 致清明。晾一晾陈年谷子吧。

*正经产出,8k中篇。

 

~阅读须知~

*清水

*暗武暗无差,注意避雷

*自设(非典型性)武当言绮×暗香屈念延

*划分开来的是时间线

 

(clx年代玩家回忆产物)

 

 

————————————————————

     

      清明落雨,年年如是。

 

      言绮总在这个时节来江南。带着目的,带着一包裹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物什,走一样的路,做一样的事。

      他在清明前一日的黄昏抵达水乡。一般是坐马车慢慢腾腾晃悠几日,借机调整一下自个儿的心情。花朝节过去没多久,他随手摘下来的许愿牌还随身带着,随着马车颠簸碰撞,清清脆脆地,攒了几年的木牌在包裹里头上窜下跳。言绮喜欢这个声响,让他错觉尚年少。

      到地方落脚,下行李,出门看看江南黄昏,早早入睡。每年都是一样的行为,不一样的是黄昏——江南的傍晚很柔和轻缓,天色有时只是平平淡淡的烟青,一线月上桥头;有时,譬如今年,满目火烧,烈焰光耀万丈,又带着纯粹的温柔,包裹人家的青瓦屋顶。这样那样的黄昏都让他想到屈念延,于是他都很喜欢,总挑在这个时候抵达。

      就像出嫁的姑娘要挑个好时辰,给那公子看自己最耀眼的红妆。

 

 

    

      第二日晨起早于鸡鸣,梳洗完出门看看刚睡醒的烟柳画桥。一般总是在雨中,天晴着他也会随身带把伞,——款式,当然,总是一样的——朝着茶馆方向走走停停,拖到朝日初升小二开门迎客的时辰。他年复一年地担心茶馆存在与否,年复一年地瞧见老旧熟悉的招牌平下胸中忐忑。

      他把伞放在屋檐下头,跨过门槛,好像是跨入时光逆向冲云的瀑流。

 

—————壹—————————————————

 

      清明落雨,年年如是。

      言绮自个儿坐在茶馆里头,听着说书的絮叨。寻常时候茶馆里头人多且杂,打探消息的躲仇家的疲乏了歇个脚的,众生相颇齐。这雨一下来可就不一样了,进门的多少带些狼狈相少几分悠哉,这地儿的趣味也就降了几个台阶。尤是今春,细雨倒洒下不多,江南地界少见的大雨不时泼洒,总能浇透几个倒霉人物。茶馆掌柜的精明,悄没声儿地搬坛桃花酿在门口,赚了不少银两。

      单就是这茶香里头混了几分酒气,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得了。言绮心下寻思。

      今日雨势瓢泼。言道“清明雨纷纷”,这日子长点脑子的出门都晓得带把伞,人们能料到的雨显然没法给茶馆带来多大收益,坐客寥寥。言绮抿口茶,看着说书的兢兢业业半晌讲烂了的段子,终于自暴自弃似的撂了挑子,柜前讨茶去了。

      将心比心,没人会喜欢对着三两听众逗乐子的。

      言绮也不是喜欢听书。他对江湖八卦流言毫无兴趣,只是近几个月习惯每日来这儿坐坐,喝杯廉价茶水,偶尔留心两句时事——譬如官府有没有调整银两元宝比率,流窜的某个变态有没有被缉拿——像吹响一天的号角。

      有个习惯总归没什么坏处。

      茶水见了底,言绮从怀里摸出铜钱放在桌上,起身准备出门。他抬眼看了一眼门口自己伞的落点,被一抹翠青扎进眼里;那是个穿着古董款琼楼宴的男人,头发乱糟糟,连发饰都是审美暴击的泠清沼——他几乎是冲进茶馆的,湿了半个身子,动作狼狈但利落。是个习武的,言绮想,只是不知道是哪门弟子。

      看样子还个傻子,出门不带伞。他禁不住笑出了声。

      男人闻声抬脸瞧了他一眼。言绮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一张英气又漂亮的脸,不算很年轻了,看来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但就是好看,翠青和炸毛也挡不住的好看,尤其是尖锐亮堂的眼睛,直戳言绮心尖。他脸上有点儿烧,看人笑话被抓包了的尴尬。于是他低头,轻咳一声。

      男人挪开视线,直奔那一大缸桃花酿。他掀开竹盖,捞起酒瓢直接往嘴里倒,酒流稳稳当当地跃进口中。言绮正被这气势唬得愣神,“哐当”一声,柜台前的掌柜打碎了一盏瓷杯。

      至于吗?他想。

      男人好像也被吓了一跳,高举的酒瓢抖了一抖。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被呛到似的干咳几声,伸手摸进包裹——往外掏的却不是铜钱银两,只是一张纸条,上头清清楚楚几个墨字儿,递到掌柜的跟前。掌柜的冲他有点谄媚地笑笑,没看那条子一眼,目送着男人转身出门,换上愁眉苦脸的惨痛神情。

      言绮瞧着整场戏,带几分新鲜。没料到那男人一脚跨出门槛时想起什么似地猛回身,于是掌柜的脸上就扭曲成了似笑非笑的扭曲神情:“您还有何贵干呐?”

      他的视线远远朝着言绮投过来。言绮有点懵地跟他对上眼,就见对方笑了一笑,捋一把塌下来的额发,问他名字。

      “言绮。”他说,“绮罗的绮。”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乖乖交代了。还在山上那会儿师兄说过太多遍,名字传出去就可能被暗影找上,他记得清楚——可能是因为美人。他对美人没有抗性——毋宁说武当山出来的大多对美人都缺乏抗性,暗地里自我开脱。对方好像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又冲掌柜的一挑眉。

      哦——有缘再会,小道长。近几天的账算我头上。他拉着长音说,转身出门。

      言绮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看着那人出了茶馆。柜台前的掌柜朝他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看得他头皮发麻。

      言绮没再说什么,重新把案上的铜钱扒拉进怀里,留心看了一眼男人放下的纸——简简单单三个字“屈念延”,奇怪得要死,他觉得好听得要命——比这个人的脸还让人印象深刻。

      这个人好似群蜂尾后针,不轻不重地扎他一下,又一下。

      他摇摇头出门,第三次愣在原地。

      门口三把伞少了一把,正是他的。他的伞被顺走了。用胳膊肘都能想到是谁伸的手——怪不得那么好心付这茶水钱,合着在别的地儿补上场子了。

      操。言绮暗骂。

      ——这人怕不是华山跑出来的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

 

 

      一杯茶见底,言绮照常付了铜钱往门口瞅一眼,他的伞安安稳稳地躺在原地。

      于是微笑,摇头,出门,伞就留在屋檐下头。

      掌柜的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经营这茶馆几十年,从当初毛头小子到如今腿脚不灵只能在台后指手画脚的老朽,也不会刻意去和这如今一年一见的熟客打什么招呼,只是言绮进门时微微抬抬下巴,在言绮走后遣人拾起他的伞。

 

 

      出了茶馆,下一站是严州城。几步的脚程。言绮像个普通人,过桥进城,跑去算命的老爷子跟前晃悠一圈儿,去摸不知道拿了多少本的书箱。

      然后打坐。这时候他很容易进入深度冥想。

 

 

 ——————二————————————————

 

 

      论剑台上。

      新赛季一段民不聊生,言绮心里清楚得紧,于是随时准备着脱装裸挨揍——差距巨大的话。不过也说不定。

      那会儿江湖实力还不那么悬殊,榜一也不过两万出头,但是——言绮看看自己一万二的修为和装备上镶着的叫花子一样的石头,嘴角有点抽搐。前段时间赌特技上头,石头都被他卖掉换了图纸,直接后果便是他特技倒是上去了,基础属性难看得让人不忍。至少把石头镶回来再提个一千是妥的,他自我安慰,只要不遇到一万四以上的和尚都还有一拼之力,赢不了也最少能练练身手——

      白光一闪,他遥遥看到对面的暗香,头上悬着屈念延三个字儿,轻佻地靠在悬空的匕首上瞧他。

      于是言绮又愣住了。

      微妙的感觉一瞬间让他有点虚幻。他行动快过大脑地冲对面张扬地笑,做一个撑伞的动作。

      这可怎么打呀?他想。

      这真的没法打。看到对方一万六的修为,他绝望。

 

 

   准备时间结束,护罩消失。武当和暗香近距离对切简直就是找死,轻功上天会被砍下来,鹤亮翅又可能砸给隐身...这怎么打呀,言绮再度腹诽,委委屈屈视死如归地甩了个鹤亮翅。

      屈念延还真就给定在了原地。言绮一愣,没来得及多想就在本能下连招一通砸,嘴里开始说烂话。

   “这真巧呀,您可还记得贫道?”他意有所指地近身,特效加持下绿色的伞在两人头顶撑开,带掉暗香一段血条。     

      这伤害高得离谱了,哪怕是对于脆皮来说。

     “你脱干净了?”言绮有点诧异地问。

    “做人哪儿能恩将仇报呢~~~”屈念延控解了也不动,懒懒地站在原地,任翠绿的剑气在周身炸开,“咱也不缺这几分儿是吧~~~”

     “...你这话听着欠抽啊。”言绮翻了个白眼。

     “我说缺你能站着给我砍么?我没衣服可是又脆又钝啊。”他死猪一样地回答,而后一脸震惊地看到武当就那么收了剑气站定在他面前,“别误会,”道长一脸山门通用的淡漠,“你想砍就砍两刀,但是你血条见底了...你要是动手我马上就能送你出去。

     “要不来聊聊天吧,五分钟呢。”他说。

     屈念延瞪大眼睛看他,还真就坐在了地上。

     “聊。我赚的啊,反正你长得不比那位花魁难看。”

     “...可能你换个措辞这才像个赞美。”言绮有气无力地说。

   论剑台上。他们第二次见面。

     在这之后,好像就算是朋友了。

 

 

 

       那五分钟里屈念延了告诉他自己被茶馆掌柜另眼看待的原因——找他麻烦的人闯进茶馆被他收拾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砸掉了半个茶馆;不过后来他揪着那帮人赔了掌柜的修缮全款,而单纯的掌柜没意识到眼前这人才是祸根,反倒被他的“侠气”感动,感激涕零地说自己欠了他人情以后凭着名号喝茶免他三百次单。

      不过他不亏呀,我也不常去的。他认真道。二十七八岁的人,语气像个小孩。

      言绮看着他的脸。今天是牧狼曲,幼稚的大耳朵站在男人头顶,笑起来眼尾已经有一点点小小皱纹了,微微上挑得扎人。胸口有点说不上来的痒,像胡不醒的大尾巴挠着,涨得接近酸涩。他把视线从暗香脸上挪开。

       最后他也没动手,是还有十几秒的时候暗香自己退出去的。

    “原本是让小朋友砍一顿消气,”屈念延笑眯眯,“你要是不生气我就不受这皮肉苦了。你知道我名字吧?我再说一遍,屈念延。”

       那场结束后言绮又排了几把,出论剑台以后一只黑得发光的鸽子等候多时地从树梢上蹦下来,砸在言绮肩上,往他手里塞卷好的信。他有点儿慌乱地接住,看着鸽子扑棱棱飞走。

       是他的鸽子呀。言绮想,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微笑。

       信落在他手里,展开看到里头扁扁一朵干燥碧桃。

       小朋友会喝酒吗?有时间找我,教你。潦潦草草一句。

       他胸口猛地一跳。

 

 

       怎么找呢,这里那么大那么多人——但他们总能遇到。言绮在老头儿面前跳着脚换秘籍的时侯颈子后一阵凉风,稳打稳就是暗香站在一边瞧他。他性子不安静但认生,除了自家奶妈和师父师兄之外没什么朋友,于是把和屈念延的这份交情看得重要,隔三岔五一次传音,没话找话或者行程报备,总有理由闲聊,——但从来不提找他的事儿。

       言绮回避和他见面。没有理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于是他们就靠巧合的偶遇。

       就这样还是经常见到。每天日常就那么几件事,一个时段的人总是能碰见;甚至有时言绮在英万里脸前头百无聊赖拿竹棍子在地上画画儿二等一的时候,来的人会是屈念延。奶妈也渐渐认识了这么个人,万里听风的队伍里就常常是他们俩聊得欢快,言绮在前头放空。

       他的侠士三本第一次三人队伍刷过去也是屈念延带着的。一条传音,杀人杀到一半的暗香嘴上嫌弃骂骂咧咧,几分钟过后就带着红名过来,俩人在副本门口凹造型卡角度等红名时间过去等奶妈来,说话到半途陷入沉默,对视,挪开。

       屈念延还是叫他小朋友。言绮在他面前的确是小朋友了,差着十载春秋。

       只是跟什么诅咒似的,只要屈念延在,言绮的手就黑,黑得像他家的鸽子——“他叫咕咕,”屈念延认真得像个傻子地纠正,——摸boss必保底,跑商等半辈子也刷不到东西,开秘籍一定是最低级的。

       但他们还是经常一起。屈念延没有绑奶,于是言绮常会跟他两人下本,用掉奖励次数后再陪鹤——他家奶妈——一起。直接后果就是他的侠士三本收益约等于无。

       你是不是克我啊——他roll出九点后看着骰子十点的屈念延喜滋滋地把石头塞进包裹,哀嚎。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啦~~~。对方嘚瑟地眨眼,头顶大耳朵一晃一晃。

  言绮很想摸一把,治愈侠士一条又一次白打工的悲痛。

 

 

       现在他知道这人是个劫了。也许当年就是天尊冥冥中劝退——

  劝他远离他,劝他自保,劝他莫要动情。

 

 

  屈念延性情跳脱欠打,朋友很多,在他帮里头也能说得上话。他们待着的帮派都是榜上有名的,言绮每天只是挂着个小小的精英名号,帮战瞅着机会保命拿人头。他基本不怎么翻车,远程位子上安安生生往混战的人群里头甩技能,抽冷子嗑药。

  前提是不遇上屈念延。

  他们在对立势力里头,于是每次帮战言绮都要提心吊胆一下,看看对面都是些什么人——如果有屈念延,他就真得小心。

  比如有时屈念延跟着帮里大部队往前,抬眼看到站在老远处的言绮,轻功隐身一套送他去了复活点。

  比如有时屈念延在人群里穿行得游刃有余,突然抬头冲他笑一下,冲过来就是一顿削,送他去了复活点。

  言绮呢?他看着屈念延的名字就有点抬不起手了,鹤亮翅歪到金陵城,旁边被殃及的和尚只来得及爆出半句粗口,被骂的人就已经倒回复活点了。

  屈念延就很开心很灿烂,传音发无意义的嘲讽。

    于是言绮每次帮战都在英万里的仇人列表安利前徘徊颤抖,又好气好笑地作罢。

    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时候。云梦姑娘偶尔跳槽来他们帮串门,于是在二打一并且俩人还离得很远不能一次砍到的情况下,形势会发生一定程度上的逆转。甚至偶尔帮里管家暗香不在言绮带队,还会发生惨无人道的群殴。

    不管谁被谁揍得多惨都是没心没肺的,也不会生气。

 

 

——————————————————————

 

 

 

  言绮起身,日已转到头顶。他长啸一声,在长凳上休憩的人们惊吓的眼神里原地腾空,飞向一座岛上山头。

  地方很偏,但是很美。

  他还是用翠绿色的特效,纸鸢虚虚托起他的身体。

  在眼前了。永动一样的水车,飞湍瀑流,水潭静得透亮有如实体,满载鲜花的木舟泊在岸边。

  在这岛上,在这周围一圈岛上,这会儿只有他一个活物。

 

 

——————三———————————————

 

 

      他们打过太多次了。一言不合就是一句插旗,——大部分情况下不会真的特意跑去找对方动手,只是口嗨。不过每次遇到一定会打一场。有时候留余地有时候不留,脱装平修或者碾压,打完了总是坐在一处歇会儿,两个话痨都难得闭嘴,各吃各的药靠眼神互嘲。喘过气了就一块儿逛逛,满天乱飞,往各种奇奇怪怪的角落里头钻。这座岛是双人轻功刚被研究出来那会儿皮糙肉厚俩男的做实验偶然发现的地方,屈念延当时几乎是脸着地摔在石阶上,言绮在空中哈哈笑着低头看他,没留神直直撞上前方崖壁。

  鼻青脸肿龇牙咧嘴的俩人默默按住互讽的冲动,眼神飘着开始看风景。

  这地儿也的的确确耐看。天是蓝的水是碧的,云在天上飘飘忽忽像是画上去的;说来只是江南常见的景致,但言绮就是觉得好看。无与伦比的好看。

  可能是因为万籁俱寂只余水声风啸,也可能是因为旁边坐着的这个人。

  这个人呀——

  这个人正转过脸瞧他。像第一次见面那会儿。言绮不看他,看天看水看山看云,回避他的眼睛。

  他一直不愿意直面这双眼睛,尤其是对方安静下来的时候。像是暗香暗无天日里头一星烛火,像武当山日落后巡山弟子手里红灯,好像一切闪闪的穿破黑暗的东西聚集在他眼睛里头,小小的亮亮的一点。

  小道长。言绮听到压在胸口里的笑声。

  他终于是没忍住,对上屈念延的眼睛。

  他自信不会被看出任何东西,也觉得没什么好泄露出来的,于是就那么看着暗香完全暴露在阳光里头的脸。剪了短发,有点彩色的眼睛,比他见过的师兄都好看,比他送过礼物撩过的姑娘们都好看,比周围的青山碧水都好看。

  他几乎有点入迷。

  但言绮毫不担心会被看出什么来。鹤说,他有一双琉璃般透明又空旷的眼睛,古井一样,干净但让人不安。

  他不知道那是在遇上这个人之前,不知道在比他多活了十年在血水里洗出来的男人眼里他几乎是毫无伪装且赤裸的,不知道自己眼睛里头几乎满溢出来的杂乱情绪。他们对视良久,屈念延先挪开了视线。

  “那儿有个水车。去看看吧。”他说,指向言绮背后。

  言绮惊醒一样地点头起身,坐麻了的双腿一个趔趄,被男人扶住,他条件反射似的甩开。

  他们并肩水流旁边坐下。是从高处奔涌下来的涌泉驱动的老水车,慢慢悠悠不出声地转,没有吱吱呀呀的背景音,看起来简直不像个水车,而是更虚幻而不该出现的什么。

  “...我一直很喜欢水车。”屈念延轻声说,终于流露出一点符合年龄的神情来,“中原那儿也有水车。我跟你差不多年纪那会儿,被人追杀的时候、死里逃生的时候、失去什么的时候,便会去找一架,看着它发呆——”

  言绮听着,全身流过一阵酥麻。他难以呼吸;他不敢呼吸。他感到喜悦,——他和我提起他的过去了呀,言绮想。

  屈念延在他面前一向是插科打诨刀枪不入的,提及的也总是轻松的事情,也不摆高姿态教他什么。久而久之言绮就有点嫌这个人只把单薄干净的一面展示给他,而绝口不提那些悲伤的、苦涩的、生活留下的刀剑印子和疤痕。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被当做小孩,常有不甘和不忿。

  他想问,没遇到我之前,你的那些朋友会这样陪你么?

  他想问,受伤的时候,不会痛么?

  他想问,你每次杀掉他们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但言绮不敢。他怕两人之间只是可以一起打架一起聊段子的关系,他怕越界造成的可能后果。

  于是他只能看着屈念延总是笑眯眯的脸,等着他有一天向他打开更多的自己。

  他不怕那些尖利残忍的,因为那是屈念延经历过的;他不怕面对现实,因为迟早要面对的;他只是更希望这些是由屈念延告诉他的,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抱一下这个人。

  像个仰望太阳的小孩,虹膜疼痛,眯着眼睛,还是倔强地抬头要看。

  ——而他的太阳不看他,只是说。

  “...我看着它们转的时候,很少去想些什么。它们好像能把我带到别的地方去。

  “我总是黄昏的时候去找,黄昏的中原是会发光的,连带着水车上迸溅的水花也是,晶晶亮亮。可能是在暗香待久了,刚出门那四五年,”他又在笑了,眼睛眯起来,纹路里头全是狡黠。言绮不敢盯着他看太久,怕打扰到少见地脱去坚硬壳子的男人,让他再缩回壳子里去。好在屈念延接着说了下去,“我特别喜欢光。不刺眼的光,让人觉得安全。我那会儿可是个无亲无故的,不像小朋友能遇到我这么好的前辈。一个初入江湖的杀手要见光地活下去挺难的。”

  他眼角的纹路又深了一点,抬手揉言绮的头发。

  这种接触是彻彻底底的第一次,言绮像是被拎住后颈的猫,僵成了一根棒槌。屈念延把手收回去,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似的,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继续说:“然后就那么过来了。我那会儿比现在狂,别人不敢接的烫手单子都敢上手,得罪了不少名门大户——所以只能躲躲藏藏,摘花采药都要趁夜深没人的时候去。后来遇上我们帮的第一任帮主,一块儿成了个组织,发展几年挺过风头解决几片横生疯长的杂草,才敢挺直腰板卸了易容在光底下走在街上。

  “但那会儿我反倒不那么喜欢光了。”

  原来是这样呀,原来是这样。言绮恍然明白屈念延在帮里头有如今地位的原因,“可没听说你们帮主和你有这么一段——”历史呀,言绮没忍住,问他。他可是天天在茶馆听小道消息的,这种事不应该会错过——

  屈念延转过脸,安静地瞧着他。

  于是言绮突然就明白了。

  “他......”他有点艰难地开口。

  他不在了吗。

  “我告诉过你,暗影在光底下不好活。”屈念延歪一下头,干脆地打断他。

  他像是突然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似的,不打算再说下去,自顾自起身。

  ——然后被小孩的手握住肩膀,不由分说地拉进一个拥抱。

  屈念延的大脑还被乱七八糟潮涌一样的情绪满满地塞着,实在是腾不出空思考小孩这个拥抱的含义,于是他很自然地抬手抱了言绮一下,撸猫一样捋捋他的脊椎骨。

  言绮的大脑像是经历了一场爆炸般空白。他没想到能听到这些,眼看着屈念延又要缩回画皮底下,他条件反射地做了设想过的事情,真跟人接触了手脚又无处安放。他开口想说点什么。

  “你——”

  然后哑得说不下去。他被自己声音里的哭腔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屈念延反倒被他惊住,努力转去看言绮的脸。

  你怎么撑过来的啊——言绮想问他。你怎么撑过来的啊。终于有了兄弟又突然失去,甚至不去找人疗伤,一天天自己包扎伤口,你以为自己是独行的老虎么?那段时间你能睡安稳么?枕头边上会放着匕首么?怪不得你不常睡在家里啊,你现在能信任周围的人么?

  你信任我么?

  太想问了。太多问题堵在喉咙口,最后憋憋屈屈从眼眶里溢出来。他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于是只能收紧手臂,更紧一点地抱他。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有人在他耳边小声说,哄小孩子的语气,“我现在挺好的,你能看到...”

  “那我没看到的,念哥要告诉我。”言绮固执地打断他,一句句重复,“你要告诉我。想起来就告诉我。”

       ——我看不到的过去,只能由你讲给我听。

 

 

 

 

 

 

 

—————————TBC

 

 

Free talk:

      这个故事是一定会写完的哪怕我只是一只鸽子,只是不确定会是上下两篇还是上中下,字数一万五可能是保底了

      有个人情感在里头,所以它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淡

      我希望她会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最后,感谢您阅读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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